八月二十五日大师班总结

今天在音乐学院系主任的邀请下给澳洲的学生们上大师班,以前我自己非常讨厌在大师班上给“大师”们唱歌,现在自己站他们的角度,才发现“大师”们真的也不容易,要想办法给每个学生在短短 20 分钟内讲一些能对他们有启发的内容,确实挺难的,而且我这种话唠滔滔不绝的讲起来的时候,20 分钟真的不够啊…😂

colla voce 与 上哼下叹

今天的年轻男高音唱的是 Bénédict 的咏叹调 “Ah! Je vais l’aimer” (“啊!我会爱上她!”) ,选自 Berlioz 的歌剧 Béatrice et Bénédict (贝雅特莉与本尼迪克),也是音乐学院在九月份会上演的歌剧。这首咏叹调是一首 Rondò,也就是说结构差不多是 A-B-A-C-A,A 段会有三次反复,Berlioz 在 A 段第二次反复时在第一个 “Ah!” 上标记了 ritenuto (突慢) 同时还给伴奏写上了 colla voce,直译就是“跟着声音”,也就是说伴奏的人在节奏上要给歌手足够自由的空间,那么歌手就更要完美的利用这个机会,让这第二次反复带给人不同的感觉,否则 A 段反复唱三遍,真的是换谁都会觉得很无聊了,不过这首咏叹调确实也不是非常得有趣…… 网上的录音连大神阿蓝尼亚唱的都会让人感觉不怎么出彩,我觉得今天这个年轻男高音唱得已经够不错的了。

画家 Marcus Stone 的作品 Claudio, Deceived by Don John, Accuses Hero, c. 1861. 与歌剧《贝雅特莉与本尼迪克》一样,灵感都来自于莎士比亚的喜剧《无事生非》

我发现像我以前一样,年轻男高音都喜欢只专注于自己高位置的那个“点”,因为这个是天生自带的,可能比较容易,因而时常忽略了声音向上下两个方向的延展,有时就会造成在换声点附近反复的上行下行音阶唱段中出现的偏低或者提喉的问题,继而直接影响到他最后的高音,我相信他单独唱这个高音肯定的是非常方便的,所以问题只是出在这一段七进七出换声点而已,不巧的是这首咏叹调中每一个 A 段结尾的高音前都要在换声点附近七进七出。我跟他提了个建议,让他 have a sense of the depth of your breath support while retaining your natural high position (带着他自己天然的高位置的同时感受一个有深度的气息支持),其实就是间接告诉他要上哼下叹,没想到立竿见影,我觉得这悟性可是比我高多了,换了我以前在大师班上估计会完全不知所云吧。

“拐杖”元音与量力而为

女中音唱的是我最喜欢的歌剧选段之一,作曲家 Richard Strauss 的 Der Rosenkavalier (玫瑰骑士)中 Octavian 的唱段 “Wie du warst … wie du bist …” (“过去的你…现在的你”),我曾经一度认为这是一首非常平淡无奇的歌,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除了面试 Octavian 这个角色以外的任何场合去唱它,直到有一次我现场听了交响乐团伴奏的完整版,带上了开始前以及结束后一分钟的音乐,以及当时的女中音对谱面细节的完美处理,我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这首歌的魔力,真的是一首可以用“魔幻”来形容的歌,从那以后我彻底的爱上了它。

大都会歌剧院的《玫瑰骑士》制作 摄影师:Ken Howard 于 2017 年

这位女中音唱得还是不错的,只是经常在作品里反复出现的中高声区的 i 元音上气息脱节,比如 Selig, wie, Niemand, Zudirwollen 等等,其实也是包括我在内的歌手都会经常出的问题,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练习用其它元音去“带”这个 i 元音,比如 u 、a 或是 o 元音,我叫他们“拐杖”元音。在维持高位置和深沉气息支持的情况下,在高音区这样所谓“元音变形”后的 i 元音其实还是维持了听众们基本的 i 的听感的,但却可以帮助我们演唱者保持一个上中下更统一的音色以及更流畅的过渡,等自己熟练掌握这种协调以后,就可以扔掉这个“拐杖”,不需要再去刻意的“元音变形”了。

有点出乎意料的是第三句那个 “Das” 的弱声处理她竟然试着去完成了,但是可能还是太紧张吧,每次都让人心悬一线 🤣,我只好告诉她,其实这个东西是个悖论:你越想完成好这个弱音,结果就越是适得其反。尤其是在“大师班”这种当着全班老师同学的面的“高压”环境下 😂。这种情况下,与其反复巩固错误的肌肉记忆,不如先用正确的状态,放声把这个音唱好,再让时间和经验带来的更好的肌肉协调慢慢带给你一个相对完美的弱声。我们作为歌手还是要量力而为,在保持自己健康发声状态不受影响的前提下,去尽量还原作曲家的本意,为了一个“弱音”,而去突显自己的缺点,其实得不偿失。

在台词的细节中“漫步”

女高音终于来了一首“主流”曲目,歌剧 La bohème(波西米亚人)中的 “Quando m’en vo” (漫步街上)。坐在下面等了快五十分钟,上来张嘴就要唱“漫步街上”,也是挺难为这位学生的,好在她条件挺好,应该是三个人里最出色的,中声区的音色很有点所谓 Chiarascuro (明暗)的感觉,演唱上其实没什么可挑剔的,偶尔有些地方需要想着高音低唱、低音高唱,但是谁又不会多多少少有点这样的问题呢?哪怕是很成熟的歌手甚至歌唱家们,哈哈。

画家 Thomas Shotter Boys 的作品 
The café Momus, the rue des Prêtres, St. Germain l'Auxerrois, Paris , 1830–1830 也是歌剧中 “漫步街上” 这段剧情“发生”的地方

只是最后一段反复时的处理上,我提醒她要再多加斟酌:要意识到剧中在她歌唱的同时,Mimì 正对 Rodolfo 讲道:”Io vedo ben… che quella poveretta. Tutta invaghita ell’è, tutta invaghita di Marcel.” (“我看明白了…这个可怜的姑娘…她其实还是对 Marcello 一片痴情啊”)。虽然 Musetta 此时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我们作为歌手却要意识到,正是 Musetta 在第二段以及第二段前面那两句 “felice mi fa, felice mi fa!…” 的情感变化的处理,才让 Mimì 读懂了她的内心世界,继而引出了她与 Rodolfo 的对话,如果没有这些变化和处理,那么 Mimì 和 Rodolfo 的对话就会突然失去了任何逻辑。这也从一个侧面让我意识到,把歌剧中其它人的台词也全部翻译出来是多么重要,哪怕是看似和我的角色无关的对话 —— 有时一个不经意的细节,却可以带来全新的处理,也为我们的演唱增添了更丰富的层次。

写于 2020 年 8 月 25 日